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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人意殷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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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人意殷殷

內堂之中。

王環跪坐在錦織的墊子上,一身丹衣在只燃了幾盞油燈的室內掩去了華色。

窗外竹葉影影綽綽,隔著紙窗映襯在王環身前。

風吹過,竹影婆娑,像是一條在王環身前纏繞的黑蛇。

王環垂著眼,看著落於膝上的雙手,未著丹蔻,如凝霜雪。

這雙手可描眉,可作畫,卻無力讓她反抗世家的牢籠。

王氏是個囚籠,她活在其中,王璲亦是。

耳邊隱隱傳來成群的腳步聲,王環彎了彎唇,知道王璲的大婚已經結束,大父王拙要來為她定罪了。

王拙大步邁進內堂,黑沈的衣擺從王環身側劃過,帶過一陣冰冷的寒意。

緊隨著王拙進來的是王環的大母趙氏,王環阿父王卻與阿母楊氏跟在趙氏身後,面上的難看不比王拙少。

王環卻知道,阿父阿母並非是在氣惱她不知分寸在大禮上做了那些事,而是氣大父的行徑越來越過分,氣自己什麽都不能做。

下人奉上熱茶,又躬身離開,不敢多留一刻。

王拙高坐其上,沈著眼看著王環,“王環,你可知錯?”

王環擡頭,唇邊帶著分笑,無所畏懼地看著王拙,“王環何錯之有?”

王環的行為無疑觸犯了王拙的威嚴,王拙面色驟然變得嚴厲,但不等他開口,坐於他身側的趙氏就幽幽出聲。

“阿環說的不錯,她何錯之有?”

王拙怒目看向趙氏,指著王環怒不可遏,“她在她大兄的大婚之上鬧出那種事,還不叫錯嗎?!”

趙氏嗤笑出聲,“錯?我們阿環不過送了兩方鴛鴦帕,祝願也是好的,忠貞不渝、相濡以沫,換在哪家能說上一句錯?”

王拙站起身火冒三丈,“好?你都知道了尹茹與韋氏郎的私情還能說出她王環無錯?若是有人因此知道了尹茹之事,讓我王氏顏面掃地,我殺了王環都不為過!”

王拙這話說得太難聽,修身養性多年久不動怒的趙氏忍不住一拍桌子站起來,指著王拙就罵,“你也知道是尹茹自己有問題?若不是尹氏女自己行不正,阿環的禮又怎會對她有影響?”

“要怪就怪你王拙!為王璲挑選新婦的事從頭到尾除了你就沒人插手過,如果不是你今日告訴我尹氏女與韋氏郎的事,我都不知你為王璲選了這麽個新婦!”

王環眸光微動,忽然想到了阿母說大父臉色不好地去了大母那兒,還散了所有人。

看來,她的大父王拙也是今日才知道此事。

王環想笑出聲,她的大兄,還真是厲害,硬是從大父為他選中的女郎中找出了尹氏女,還將尹氏的事瞞到了現在。

想來大父能知道此事,也離不開她大兄的故意洩露。

一手培養出的宗子,風光霽月般的郎君,身上卻有了這麽塊瑕玷,她的大父怕是想殺了尹茹的心都有了。

王環忽然出聲,笑盈盈看著她怒火中燒的大父,“若不是大父處處想讓大兄順著您的意,次次不顧大兄的意願,大兄又怎會變成如今的模樣?大父只知指責我們,為何不看看自己身上的過錯?在王氏,最大的過錯是您啊,大父。”

王環知道,自己的這些話能讓大父王拙將她關到及笄之時,但她不懼。

若不為自己,她寧死。

最會誅心之人,莫過至親之人,王環的話就像是火上澆油,讓王拙心中的怒火愈盛,一時之間理智全無,抓起桌上的熱茶就向王環砸去。

“王拙!”“阿環!”

大母與阿父阿母的聲音同時響起,王環冷漠地看著那盞熱茶向自己襲來。

明明是危急關頭,王環卻好像魂出體外,冷眼旁觀著這場鬧劇。

王環平靜地想著,若是這盞熱茶真的毀了她的面容就好了,那王氏將再無女郎王環。

身側衣袖翩飛,帶過一陣雪意,隱有梅香傳來。

王環身前落下一道影子,將竹影婆娑成的蛇影蓋去,擡眸看去,是一身玄衣。

大兄,王璲。

恍若時間被慢化,王環看不見身前的景象,耳邊卻能清晰地聽見茶盞砸落在王璲身上後墜落在地的碎裂聲。

錦團之上,丹衣女郎擡首,久久看著身前玄衣梅香的人。

“大父,錯非阿環,而在王璲。”

“尹氏之事是王璲一力而為,王氏無人知情。大父若要責罰,便責罰王璲。王璲一人之為,一人承擔。”

王璲擋在王環身前,看著王拙,一字一句開口。

許是因為一身玄衣裘披的原因,平日裏溫和清雅的郎君此刻卻像是冰冷平靜的蛇,無聲地吐著蛇信,仿佛隨時要將眼前的人一擊斃命。

砸出了那盞熱茶,王拙的怒火好像一下消退,但看到王璲出現時,他的心緒又變得極其覆雜。

王拙面色不明,沈著眼看著王璲,“王璲,我是不是說過讓你不要過來?”

王璲轉身,解下身上的裘披為王環披上,垂下的眼睫纖長,“大父也未告訴璲,您會想要傷了阿環。”

為王環系好裘披後,王璲彎了彎唇,目光輕柔,看著王環,“阿兄送阿環回去。”

淡淡的梅香從裘披上傳來,帶著尚存的餘溫。

王環看著王璲身前那塊狼狽的水漬,卻擡手扯掉了已經系好的帶子,從錦團之上站起了身。

“環自己回去便是,不勞大兄相送。”王環平靜開口。

話落,王環轉身離開,任由那件裘披從自己身上滑落,無聲掉落在地。

王璲看著王環的身影離開,良久後俯身拾起了王環落在地上的裘披,回身看向王拙,語氣無情。

“大父,您該停手了。”

“沒有人會被您擺弄一輩子。”

王拙沈沈笑出聲,並不在意王璲對他的宣戰,只是開口意味不明地道,“王璲,你會後悔的。”

王璲轉身離開,“王璲此生最後悔之事,不過是成了您選定的家君。”

王拙不管王璲的離開,只是大笑出聲,重覆著那句話,“王璲,你會後悔的。”

一旁的趙氏冷冷看著他瘋癲的樣子,冷漠站起了身,看向一旁的王卻和楊氏,“走吧,回去歇著,讓他一個人在這裏瘋著吧。”

堂外,王環並不在意身後發生的事,有一步沒一步地在雪上踩著,面上的神情卻不像是嬉戲的女郎,而像是冷淡的雪人。

到底是跪坐了好一會,王環覺得自己的腿都有些麻木了,彎下身揉了揉僵硬的膝蓋,猶豫著要不要找個地方先坐著,等嬋月和月曇來找她。

但沒等她找到一個好地方,耳邊卻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女郎……”

是柳璵的聲音。

王環側過頭,尋著聲音望去,看到了黑暗中撐著一把傘,紅著眼,像是哭過了一樣的柳璵。

柳璵的面上凍得通紅,眼睫上帶著霜意,就連手上也都凍得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一眼看去便知道是在雪中站了許久的樣子。

王環直起身,將手從膝上收回,斂入袖中,看著柳璵,“柳璵,你來做什麽?”

柳璵不答,扔下傘,走到王環身前,蹲下身,看著王環的膝處,伸出手想去觸碰,卻又不敢落於實處。

王環跪坐了許久,膝處的衣料早已起了褶皺,為女郎平添上了一分狼狽。

膝上的痛意隱隱傳來,王環想了想,幹脆直接坐在了雪上,平視著柳璵,又重新問了一次,“柳璵,你來做什麽?”

話落,柳璵的指尖碰到了王環膝上,卻帶著顫意。

許久,柳璵看向王環,眼邊的淚意更加明顯,連聲音都帶了一分難過,“女郎,你疼不疼?”

王環就坐在松軟的雪上,看著眼中蘊滿了淚意問她疼不疼的郎君,忽然伸手拂去了郎君面頰上滑落的一滴淚水。

“柳璵,我不疼。”王環平靜道。

柳璵卻哭著搖頭,“女郎騙璵,怎麽會不疼?”

王環有一下沒一下地給柳璵擦著面上的淚痕,眼中卻帶上了分笑意,“沒有騙你,真的不疼。”

王環想要繼續開口,暗沈的身後卻響起了一道聲音。

“阿環。”

王環不用回頭就知道是大兄王璲,卻依舊坐在雪上一動不動,只是將手遞給柳璵,輕輕彎唇笑了下,“柳璵,拉我起來吧,我沒力氣了。”

柳璵手忙腳亂地用衣袖擦去面上的淚痕,起身小心翼翼地扶起女郎,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讓女郎哪裏不舒服了。

又是那道聲音,像是暗處的幽魂,“阿環。”

王環斂袖轉身,看著面色好像有些蒼白的王璲,平靜問道,“大兄有何事?”

王璲無力地扯了扯唇角,帶起一抹難看的笑,“阿兄無事就不能喚阿環了嗎?阿環,你對阿兄也太狠心了。”

“那大兄選中尹氏時,可曾想過王環會為你難過?大兄今日將尹氏之事告知大父時,又可曾想過王環會當眾報覆大父?”

王環今日做這事時想著,若是大父惱了她和王璲,將他們逐出王氏也不外是個好結果。

總之,她不願再看到自己的大兄因為大父王拙的意願背負自己不想要的一生。

卻沒想到,這一切都是她大兄自己選的。

王環平靜看著王璲,“大兄,你算的可真好,可是連你趕來阿環身前的時間也是經過算計的?”

王環說的是王璲身上的那陣梅香,那是只有在王璲的院落才能染上的香氣。

大婚之時尚無,來時卻有了。

王環幾乎不用費力的就猜到了她的大兄王璲是在斟酌後才到了她的身前。

王環說完,垂下眸轉身離開,一步一步,步伐極其緩慢。

王璲上前一步,抓住王環的手腕,哀求地看著她,“阿環,阿兄沒有想過算計你。”

他只是在猶豫,猶豫要不要徹底在王拙面前撕開自己的真面。

王環將手從王璲手中抽出,什麽也不願說,頭也不回地就走,哪怕膝上的痛意越來越明顯,她也不想停下。

柳璵下意識的就要追上去扶著女郎,王璲卻忽然叫住了他。

“柳璵。”

柳璵回頭,王璲看著他,唇邊緩緩勾起,是一個蒼白卻惡意的笑。

“阿環永遠不會愛上你的。”

“因為她會和我,糾纏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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